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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49逃難二重奏之小蝶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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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49 逃難二重奏之小蝶篇2

召見完心采,目送走此女哭哭啼啼的背影,坐在養心殿內的胤禛轉頭看向背後碩大的屏風,腦中忽然閃現出有關屏風的記憶令他感到不的。對著屏風,他低沈出聲,“方苞,你要朕對心采說的,朕都說了……”

果然,在胤禛的話語中,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從屏風背後走了出來。身上穿的是老百姓的布衣。從頭到腳,這個老人都沒什麽出奇。只除了那雙過於精明、在思考問題時長長瞇起的眼睛。此刻,方苞正瞇著眼,看向面前的君王。他還在傾聽胤禛的困惑。胤禛繼續說道,

“你的方法真的管用麽?心采……心采真的能幫朕找到要找的人麽?”

“老夫一雙眼閱歷半載,從沒有走過眼。撇開對心采公主的了解不談,單從她凹眼凸鼻的面相來看,她就必定屬於不能釋懷的那一類人……不染……不染的死對她是個沈重的打擊……老夫倒不是從年輕人情愛的觀點得出結論,而是就心采公主本人而言,深深的報覆心存留在她心間……如今……在得知亡夫死亡的真相之後……她絕對會有所行動……而且,在得悉年羹堯與年小蝶兩人紊亂人倫的戀情之後,帶著怨恨的嫉妒的種子也會在心采胸中播撒,這粒種子會發芽,迅速的發芽……因此,透過心采這條線,萬歲爺會輕而易舉地找到那對背叛你的‘兄妹’!”

方苞拈著胡子,搖晃著腦袋,胸有成竹地說道。

“而你,方苞,也為自己找到了害死外孫的元兇……”胤禛瞥了老人一眼,冷笑。

“是呀,雙贏……”方苞苦笑了兩聲,笑容便凝結,低著頭,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對了,萬歲爺,年羹堯的那個管家叫年祿的來找過微臣……似乎是想來討要封賞的……嗯……萬歲爺……你看……這顆用過的棋子該怎麽處理?”

剛想脫口說“別管他”的胤禛忽然註意到遠處心采對侍從發脾氣的身影,不由心中一動,手指抓著窗棱,另一手指著心采的方向,拿餘光瞥向方苞,意味深長道,“如此這般處置,方老先生,意下如何?”

圓溜溜的比年輕人還靈活的眼珠轉動了一下,老人立馬領悟。看向胤禛的眼裏有了笑意。“皇上這招棋更妙!把年祿安排到心采府上,嘿嘿,年羹堯的蛛絲馬跡想不暴露,都難了!”

低沈的笑聲溢出胤禛的嘴角。站在遠處的常喜註視著胤禛的笑容,不由楞住。打從法華寺事件之後,這是皇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當夜,在甘露寺,又是回疆進貢來的美女侍寢。站在殿外的常喜,這時耳畔又傳來熟悉又瘋狂的低吼。裏邊的男人呼喚聽不懂漢語的回族女子做“小蝶”。咀嚼著這個名字,常喜渾覺不是滋味,心裏像揣著一個包袱似的,胸口憋悶。後來,他找到閑梳院裏的曹老太監,偷偷把這事說了,聽完,曹老太監給了他一個少說多做的忠告。

“宮裏的事,處處需要避諱。曾經避諱宜妃、避諱十四,現在,又換成了年妃娘娘和她的兄長,唉……常喜,雖然你跟在皇帝身邊,但是有句話我還是不得不提醒你——”

常喜盯著曹老太監問是什麽話。

“伴君如伴虎”的忠告才被吐露出。聽完,小太監笑嘻嘻地朝老太監拱手作了個揖,站起身便要告辭,卻是在出門時被背後的聲音喊住——“你以為你上一次跌傷腿腳,是一次偶然?”

聞言,常喜渾身一顫,回過頭,看著曹老太監楞住。

第二天一大早,上朝之前,常喜便比平常起得更早。天上還亮著星星的時候就站到了胤禛的屋外等候呼喚。重新對胤禛有了一番認識的他從此對這位君王真正起了畏懼之心。因此,當他在金鑾殿上在胤禛的示意下,接過黃布綢緞的聖旨,握在掌心的時候,戰戰兢兢,惶恐不安仍然是他不能克制住的情緒。

害怕,他太害怕眼前這只老虎了。要不是一手在後背猛掐住大腿,鐵定他會把聖旨給念錯。

讀著讀著,常喜察覺到了手中這道聖旨的不對勁。怎麽……怎麽聖旨上說西北大將軍死了?還是被什麽他從沒聽說過的一個江湖的幫派,叫黑鷹幫的人給割下了腦袋?怎麽會這樣?上一次在上書房,他明明聽見十三爺與皇上的對話,他們不是這麽說的。究竟怎麽回事,年羹堯到底是失蹤,還是真的死了?皺起眉,常喜讀完聖旨,向同樣臉色驚愕的滿朝文武緊閉起嘴。

接著,便是冗長的國事議奏。不同往常的是,少了愛唱反調的允禩、允禟與允誐。萬歲爺的朝廷清凈了許多。對某項計策的議定不再需要費周折。往往是在胤禛眼色的授意下,一兩個殿下的大臣站出來,便能把討論的議題確定。

“腿傷數日,連朝廷的格局也變得不一樣了呢!”常喜望著殿下一個個戴著頂戴花翎的腦袋,註視著他們卑躬屈膝的身影,得出如此的感嘆。

等散了朝,奉茶進養心殿的常喜,聽到如下這段對話。很快驅散掉早朝宣讀那份聖旨時奇怪的心情。

“方苞,你現在能給朕解釋一下制造年羹堯之死消息的動機了吧……總不至於是想讓江湖中這個叫黑鷹幫的幫派來插手尋找年羹堯這麽簡單吧……”

“皇上明鑒……借由黑鷹幫找人,這只是其中末流的一個目的……不管怎麽說,對於皇上而言,年羹堯的棘手之處不在於他與黑鷹幫勾結的糾葛,而在於……在於……”說到這裏,方苞突然望了眼面前五官冷峻如山石的胤禛,望著他那雙註視著自己的黑眼睛,湧到嘴邊的話不由停住。

“往下說……”那邊發出低沈的命令。

“年羹堯真正令萬歲爺忌憚的其實是此刻仍緊握在他手中的西北軍權……權力離不開人……就好比依附宿主的才能生存的寄生蟲……沒有人,權力只能是一紙空文!因此……只要年羹堯的死訊傳出……皇上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收繳回占據我大清一半軍力的西北軍權!”

說到這裏的白發老書生仍然沒擺脫中古知識分子千百年來甘為政治多餘脂肪的悲哀角色。他朝他的宿主投來眉飛色舞又企盼得到一聲誇耀一個點頭的目光。

然而,胤禛叫他失望。身穿龍袍的男人只是默默註視著他,沒做出任何表情地、一動不動地原樣坐在位子裏,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老人喉嚨一幹,楞了楞,才接著道,

“收回軍權是主要目的,此外,另一個意圖則平息近來對此事朝廷內外議論紛紛的躁動的人心。有道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更何況,年羹堯又豈是一塊石頭可以比擬的……”

喟嘆一聲,一個奇怪的想法忽然在方苞心中升起,從年羹堯在朝廷當中舉足輕重的地位他聯想到死去的外孫方不染,自打這個可憐的孩子沒了雙親,隨了自己的姓,與濯蓮與他這個老頭一道生活以來,他對不染付出了多少心血,寄托了多少希望呵!然而,即使不染沒死還活著的話,恐怕論影響,論在朝的地位,也比不過這個害死他的兇手吧。一個恪守規矩唯內心準則信仰而生存,一個不擇手段貪婪殘忍只求攀附最高處之目的。

就像山羊永遠變不成獅子的道理一般,不染與年羹堯也始終生活在各自性情所浸染的兩個世界裏。

“皇上要的是朝野內外的安定,人心亂,才是一切禍事的起因,因此,現在散布出年羹堯的死訊正是扭轉目前流言四起,人心起伏情勢的最佳契機!皇宮大內發布出去的消息再不正統,再不威嚴,諸多愚眾又該去相信誰?再者,一舉把年羹堯之死推到黑鷹幫的身上,又能杜絕一些愛嚼是非之人的口舌,為皇上與年羹堯之間不和的傳聞辟謠。皇上憐惜英才,賞賜功臣的形象絲毫不會受到一絲影響……如此之兩項大大的利益,只需要一道詔書,便可轉手間獲取,皇上何樂而不為?”

方苞停下來舔舔嘴唇,瞥見胤禛不再看他。胤禛低著頭,正在吃茶幾上的點心。他伸出手指一連夾起數塊點心放在嘴邊,嚼得很慢。遠處的常喜瞅著,不由納悶,心想:萬歲爺怎麽忽然改了口味,喜歡上那種平時死活不肯碰的甜甜的點心?

忽然,聽見皇上叫他再去奉茶,小太監遂匆匆應了,轉身退下。

對話繼續。

方苞這時才把話繞回黑鷹幫,這個被他苦心布局設計利用的幫派身上。他這樣說道:

“利用黑鷹幫與年羹堯之間的嫌隙實施反間,不過是此計策末流之功效……據……年祿那邊確切的消息……黑鷹幫曾經的首領一個叫老李的人已被年羹堯秘密了結……這次法華寺又是他們幫內的二號人物覺明在年羹堯手下送命……面對接連兩個幫內的高手的慘死,這幫愛動輒言兄弟義氣的江湖人絕不會善罷甘休……我聽說……現在活躍在黑鷹幫內的綽號叫金雕的楊石壘的人已占據了大部分權勢……而且早在黑道中放出消息……說是要把年羹堯碎屍萬段……

雖然作為堂堂朝廷,利用這小小不入流的幫派有失卻顏面身份的嫌疑,但是別忘了……在散播出年羹堯死訊之後……朝廷這方明面上的搜捕就被迫暫停……仍然躲在京城某個角落的年羹堯,他就像一個地洞裏的老鼠一般被我們逼得註定要生活在黑暗裏!所以,搜捕就成了臺面下的事情!臺面上的正規力量不能再明著直接動用,把矛頭指向老鼠!而只能指向能間接幫我們找到老鼠的貓!黑鷹幫就是隱藏在陰暗處的貓!他們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作為獲悉真相的潛伏在暗處的力量,他們被迫為我們所用!到時,他們自然會把所有怨恨發洩在年羹堯身上!

怨恨的力量是無限的,我想信,過不了多久,貓就會聞到老鼠的氣味……”

說到這裏方苞被胤禛打斷,他斜睨老人一眼,冷冷道,

“看得出來,你搜索年羹堯的決心不亞於朕……”

“慚愧……微臣也想不到……是仇恨又把我這副老骨頭喚醒……當皇上派人為我送來劉二虎的供詞的那晚,我……抱著不染的牌位呆坐到天明……年羹堯……年羹堯早就該死了!”

滿意地審視了下老人激動的情緒,胤禛忽然感到輕松。心采的報覆,黑鷹幫的搜索,宛如經線、緯線般在他眼前織起了一張大網,密密的大網。網已成形,還怕捕捉不到獵物嗎?

因此,現在的他只有一個疑慮。皺眉間,他把此刻身兼大內侍衛統領與驍騎營都督的巴爾烈喚到眼前,

“你敢肯定,出事那天,京郊邊卡守衛沒放過一個可疑之人?”

“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巴爾烈望了眼胤禛身後的方苞,躬身跪倒在地面,指天就要盟誓,才把毒誓發到一半,就被臉色溫和的胤禛打斷,自從法華寺事件之後,溫和就是胤禛對待他不變的態度。

“朕只是要你再做一次確定,那一天,在朕中午醒過來之後,你有沒有第一時間對法華寺京郊的邊防關卡下達出嚴查不怠的命令?”

“砰砰砰”的叩頭聲響起,巴爾烈十萬分恭敬十萬分肯定的模樣終於讓胤禛放下了心;他的疑慮被打散;年羹堯與小蝶沒能逃離,他們還在京城!很快,就會跌入他的大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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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瑟瑟,夜幕降臨。凜冽的寒意並沒有妨礙尋歡客的熱情。相反,在這種料峭瑟縮的日子,他們來得更勤。萬花樓的房間永遠是溫暖的,除了熱烘烘的暖炕爐火之外,這裏還有叫他們舍生忘死,念念不忘的肉的香味。屬於年輕女人肉、體才會散發出的香味。

歡笑,是這片靈肉分離之所上永恒的主題。沒有一個女人不在笑,沒有一個男人不被逗樂。雖然都在假裝,但令人憐憫的程度卻大相徑庭。女人笑到最後,嘴角線條僵硬,神色多有不耐,她們之所以還維持著笑臉,是為了獲取;男人呢,如果沒有被灌醉的話,則是忘乎所以得大笑,發了癲般得做出種種平時環境限制下不敢做出的醜態,似乎他們的笑是為了忘卻,忘卻很多不想記起的東西。一方為生活所迫,一方只貪圖尋求刺激。

雙手托著食盤的一個容貌醜陋、做仆人打扮的少女望著眼前的一幕,矗立在人群中,悵然失神。冷不防,被巡視場地的老鴇薛大娘發現,立即伸手打了一下少女的腦門,揪住她腦袋上的發髻,直到把少女簡單的發型弄亂。“作死啊,還不快去把這兩盤炒菜端給二樓荷花房裏的客人,再慢,荷花那邊就要完事了,你叫我這一百兩的招待費用問誰要!發什麽呆,快去,快去!菜都要涼啦!”

搖著頭薛大娘把少女推到通往二樓的樓梯口,直到看到她上樓,她才重重嘆出一口氣,攤開戴滿戒指的十根肥胖的手指頭,雙掌合擊,“真是的,怎麽兩個哥哥那麽聰明伶俐,偏偏弄了個這麽笨拙的一個丫頭?對了對了,這丫頭必定是像她那得了肺癆病的老娘,哎喲,嘖嘖嘖,腦袋跟她那不會走路只能躺在床上的老娘一樣,一樣地不中用了!”

由此想到這裏的薛大娘檢查完萬花樓的前場,便完成了巡視的工作;後場的“忘憂小築”已經關閉許久,燒錢的那幾位爺已經許久不來,為了節約開支,後場早被她關閉。上了樓,站在妓、女荷花屋外聽了下裏邊的喘息聲,薛大娘又從門縫中瞥見了擱置在裏邊桌上的沒有動過的兩碟炒菜,“哼,菜送來就好,就算沒動,這賬也是記下了!”

說完,她回到自己的房間(不再是昔日楚大娘那間。因為嫌棄失蹤掉的楚大娘房間裏不幹凈,薛大娘已重新為自己更換了一間。)裏坐在搖椅上翻看起萬花樓這一個月以來的賬簿,越看越得意。

她指著廚房那邊的開支,笑得下巴的肥肉重疊到了一起,“老娘最近可真是福星高照……剛罵走兩個嫌月銀少的不長眼的廚子,老天爺就送了兩個能幹的廚子給我……其中一個的廚藝簡直堪比禦廚……嗯……另一個雖然技藝稍遜,但廚房裏的苦活臟活都給他包啦……哈哈……由此……老娘又開掉幾個手腳緩慢的夥計……嗯……我瞅著……廚房裏的活計完全可以叫他們兄弟倆包圓了……嘖嘖嘖……這樣,老娘一個月就又可以省下十兩銀子……這對廚子兄弟手腳勤快得真是沒得說……對了……他們叫什麽來著的……阿福?阿貴?哎喲……問姓什麽,卻說從小沒有姓,只有一個又聾又啞得了肺癆病快要死的老娘,還有一個叫阿寶的拖油瓶的笨妹妹……瞧這兄弟倆過的……真是……所以,每個月給他們五錢銀子的工錢就足以讓他們歡喜啦……由此,我又可以有二十兩銀子進口袋……嘻嘻……這筆帳……就算年大老板……哦不……就算神鬼也不會發覺……那個嚇死人的年羹堯據說已經死啦!消息可是我剛從一個大內侍衛嘴裏確定的……聽說這幾天就要在京城貼下告示呢……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萬花樓……這座金山……這座吃不完的人肉買賣……從此就屬於我一個人啦!哈哈……哈……”

搖椅不停的搖晃,笑著笑著,抽搐著嘴角,老鴇終於睡去。

此時,一樓的廚房內正上演著另一段插曲。叫阿寶的少女端著空托盤低著頭飛快地往汗流浹背的人群裏竄,一不小心,撞到了蹲在地上拿著刀正在殺魚的一個中年婦女的身上,害得婦女的手指被刀背割破,婦女大怒,一把揪住少女的衣襟,嘴裏如連珠炮似的立馬不幹不凈地開罵起來。

阿寶低著頭,被罵得滿臉通紅,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說什麽”的稚嫩的聲音。

圍觀的兩個燒火熱得赤膊著上身的中年漢子,另外三個清理洗刷盤子的婦女,一個個笑得搖晃起身體。其中一個婦女更是譏笑那個殺魚的女人,道,“崔大娘,收起你那嘴上的功夫吧,人家還是個閨女,聽不懂……哈哈哈”

殺魚的崔大娘更怒,一只手準確地掐在了阿寶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揮舞著刀子就要朝阿寶的手指靠近。“你活該……笨丫頭……你把我手指弄傷了……老娘也要劃破你的……”很快,細嫩的手背上出現一道鮮紅的血口,幸虧,兩雙有力的大手阻擋過來!新來的廚子,阿寶的兩個哥哥,不計較工錢的阿福、阿貴站到眾人面前,前者手裏抓著鍋鏟,後者掌心裏握著嗆鼻的大蔥,兩人正努力地朝阿寶使著眼色。很快,在兄弟倆百般的告饒聲中,一場風波才算平息。

等到萬花樓預備打烊,廚房裏其他的人都離開的時候,夜色中的更鼓早不知打過多少遍。揉揉發困的眼睛,阿寶一個踉蹌險些又被地上的木柴絆倒,阿福扶住了她。這時,望望沈靜下來的四周,望望空無一人的廚房,阿貴突然輕拍了一下阿寶先前被割傷的手背,眼眶潮濕,聲音哽咽,“小姐,委屈你了!”

阿福聽了抿住嘴唇,身體劇烈地抖動,猛地把頭低沈下去。“是我們倆無能,保護不好小姐……”

見了兩人難過的模樣,少女阿寶急忙搖頭,否認掉自己的窘境。“怎麽能責怪你們,是我自己笨手笨腳,做不好事情,不是惹老鴇教訓,就是惹其他夥計的麻煩……其實……無能的是我……在目前這種困難的狀況下……我還要給你們拖後腿……”說著,臉微微一紅,朝阿福阿貴兩人福了□體,

“對不起……應該道歉的是我才對……是我對不起你們……”

阿福阿貴連忙把她扶起,說是不敢。三人沈默一陣,盯住彼此的臉孔,忽然,古怪的神情閃過每個人的眼睛。終究是年輕人,大家都繃不住面皮。輕松的一陣笑過去,三人一齊朝廚房下邊的地下室走去。阿貴點了盞油燈,走在最前邊照明。當三人在潮濕昏暗的一座發黴的木板門前停下的時候,門裏傳來沈重的如破舊風箱般沙啞的咳嗽聲頓時撕裂了阿寶的心。她不禁呢喃道:“啊,年……哥哥……聽聲音……他傷口的狀況更嚴重了……”未說完,熱淚奪眶而出。

此時,想必各位已經明白幾人的真實身份:

阿福——清風,

阿貴——皓月,

阿寶——年小蝶,

病重不能動彈的老娘——年羹堯。

因為年羹堯後來逐漸加重的傷情,清風貼身隨帶的傷藥很快用完,法華寺一帶郊區地處偏僻,自打他們過了那個小鎮,走了許久也沒見到藥房,沒找到大夫。所以,在沒達到京郊關卡守衛之前,他們就中途折返。去了年羹堯在昏迷當中提到的唯一的落腳點。自打在返回京城的一路上,年羹堯就不停地發熱又昏迷。雖然他的身體似乎已經恢覆,但那也是在清風施與他傷藥的前提下。遭受過那樣深的箭傷,恁憑再結實的身體也無法離開傷藥的治療吧。於是,萬花樓,舍棄馬車的他們在當天深夜,頂著人皮面具來到了這裏。適逢老鴇對廚房裏的兩個大廚發牢騷,清風皓月便毛遂自薦,用叫薛大娘渾然驚喜的工錢立即博取了她的同情。

這時,沒等清風掏出鑰匙打開門,小蝶便一把抓住他胳膊,用期待又害怕的聲音問道,“金瘡藥你今天買到了嗎?”

清風剛想開口,一旁心直口快的皓月卻給出叫小蝶頭皮發麻的答案——“全城禁售金瘡藥,你叫哥哥去哪裏弄來?”

正在給皓月使眼色的清風只得把掩飾的企圖放棄,在小蝶那無法被面具掩蓋的盈盈欲滴的雙眸中,低垂下腦袋,捏著油燈,發出無奈的嘆息。“小姐,原諒我,我已跑遍了京城……可是……從京城商稅司特使田文鏡那邊突然下達的這道命令……任何一家藥鋪都不該違背……我打聽過了……要想買到金瘡藥……必須有大內侍衛統領巴爾烈的批文才行……”

“田文鏡?巴爾烈?”小蝶默念,頓足搖頭中,沾滿黴點的門板被打開,小蝶推開清風、皓月,第一個沖了進去。

“年羹堯……啊……哥哥……你醒啦……”對著半坐在一張舊木床上,捂著胸口喘氣的、臉上罩著一張老嫗人皮的男人,小蝶激動地揮舞起拳頭,

“你怎麽坐起來了,來……快躺下……讓我檢查一下你胸膛的傷口……好好休息才會讓你盡快痊愈……啊……哎喲……哥哥……你幹什麽……”

在清風皓月的驚呼聲中,氣喘籲籲的年羹堯把小蝶推倒在地。做了這樣一個對男人此刻而言相當吃力的動作後,挖心挖肺的咳嗽傳出他的胸腔。男人捂住傷口,對跌在地上的女人倒豎起濃眉。

“別騙我了,我都聽見了……沒有藥,還沒有藥,是不是?”惱怒中的他隨後看向兩個侍衛。清風皓月垂立不語。

悲慟的小蝶卻說個不停,不知是想用這樣不間斷的話語安慰受傷的男人還是她自己。

“我會想辦法,我會想辦法的……”她嘴裏始終重覆著這句。

呆楞住的年羹堯有一刻鐘奇跡似地止住咳嗽,整個人化作一尊雕像。接著,一聲賽過一聲劇烈的咳嗽襲擊了他。為此,他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語句。

“到此為止吧……就這樣……結束……也很好……我不再需要你們……你、你、還有你……”最後一個你他是對著臉色蒼白的她說的,“都走吧,離開這裏,離開這亂七八糟、烏煙瘴氣的地方!回到屬於你們各自的地方去!你們倆不是雍正的目標……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清風、皓月,即使不入行伍,你們兩兄弟也非池中之物,我,年羹堯不該再耽誤你們……”

說著,他從腰間摸索了半天,從荷包裏抽出幾張皺巴巴的帶著水印的紙,塞到清風手裏。他勉強自嘲一笑,道,“別嫌棄,就這麽多了,拿去做個小本的生意……

“主人!”

“大將軍!”

清風、皓月雙雙拜倒,低聲哭出了聲音。他倆一個個搖著頭,訴說出叫年羹堯無可奈何的決心。兄弟倆說他們不走,決不能在大將軍最需要他們的時刻離去。

“那你呢?”男人把視線越到小蝶身上,註視著她淩亂的發髻,註視著她割傷的手背,他簡直想立即昏死過去!早就知道!這叫他心痛不已的一切,他早就知道,不是麽?早在法華寺逃離的那個清晨,他就該死的知道他會讓她跟著受罪!老天!為什麽還要讓他活著,這一刻,他寧可死去!為此,他發了狂,對自己惱火,也對她生氣。

“該死的,你這副樣子還要我說什麽呢?年小蝶……哦……不……年妃娘娘……滾回你榮華富貴的瓊樓玉宇中去吧!那個能號令天下的男人才能滿足你!帶給你我給不了的東西!去吧!滾回他的懷抱!那裏才是你的歸屬地!別再礙眼地繼續在我面前裝可憐,裝同情,不需要,我不再需要你!”

惱怒到極點,悔恨到極點的男人不再選擇詞匯語句,以致他話裏隱含的含義終於讓清風、皓月察覺到不對勁。哥哥怎麽能與妹妹的夫婿相提並論呢?什麽樣的東西才是給得了,什麽樣的東西又是給不了的?清風皓月聽完年羹堯的話不由面面相覷,暗地狐疑。

望著兩人迷惑的眼色,年羹堯道破玄機。“我和她的事不需要再對你們隱瞞啦,我們是生死與共的患難知己……對你們倆兄弟……我又怎麽還會不放心……是的……你們狐疑的有理……猜測的更是沒錯……暧昧,糾纏才是我與小蝶真實的感情!我們……不是血親的兄妹,我們曾有過一段過去——”

兄弟倆誰也沒對眼前的這對戀人說出什麽,共同的經歷早讓他倆把小蝶與年羹堯看做自己的親人。親人之間是沒有嫌隙的。

突然,小蝶從地上爬起,站到了三個男人中間,大聲地糾正了年羹堯方才末尾的話,“我們有的不僅僅是過去,還有現在,和將來!”她大聲把他打斷,聲音之大嚇得清風連連向她噓聲做手勢,說是別把上邊的人驚醒。

做為廉價月銀的附帶條件,清風皓月只向薛大娘提出了年羹堯特意向他們吩咐的這一個要求——帶著他們重病的老娘,妹妹在萬花樓地下室找一個棲身之地。

這時,清風不由問出了蘊藏胸中許久的疑慮。他問年羹堯,為什麽必須選擇萬花樓地下室這樣惡劣的地方養傷。

喟嘆一聲,年羹堯打開了話匣子。

“本來,如果有金瘡藥的話,我將不會受到這裏陰暗潮濕空氣的威脅,體力將迅速恢覆的我,能接著譜寫我人生的續曲……”

說著,他突然掀開枕頭處的一塊床板,讓床板下黑幽幽卻能辨認得清的一層層臺階印入眾人的視線!

“密道……是的……就像你們看到的一樣……地下藏著一條密道……連接京城地下暗河的密道……一條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盡頭,有沒有出口的密道……或許它只是個死胡同,但又有誰知道,說不定,它也是個能輕松脫離京城的出口,是不?早在我掌握萬花樓之前,就發現了地下室的這處秘密……或許是建造者為了疏通地下暗河的水流而建造……原本建造者的目的我不得而知……但這個密道卻是像你們看到的那樣……真實的存在著……”

他越說聲音越小,說道最後幾乎聽不見,“可是現在……這個希望破滅了……這條密道對我不再有任何意義了……”

“如果我能找到金瘡藥呢?”小蝶的疑問令男人眼裏的火光突然增大,然而,只是一瞬,便如燭光般熄滅,搖了搖頭,年羹堯臉色難看至極,“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怎麽會?”小蝶、清風皓月連忙出聲安慰。年羹堯不再開口,對抗小蝶檢查傷口的野蠻動作也緩和了好多,半張著嘴巴,讓小蝶一口一口地取來稀粥餵他。忙碌了一天的清風皓月已斜靠在墻角的被褥上沈睡。濃濃的疲倦逐漸朝小蝶靠近,替年羹堯擦完嘴角,她眼皮發沈,終於伏在床邊睡去。等到次日醒來,見年羹堯還在沈睡,為他在床前的小桌上準備好飯食,小蝶替他蓋好被褥,才與清風皓月相繼掩門離去。

“必須找到傷藥!”她這樣告訴自己。找了個清風皓月忙碌無暇註意她的機會,趁薛大娘還沒起床,小蝶以阿寶的面貌走出了清晨的萬花樓。

才走出廚房的後門,便遇到一對大聲吆喝張貼榜文告示的官兵。擠進人群,蓋著雍正朱紅色大印的告示闖入小蝶的視線。匆匆瀏覽完,她立即目瞪口呆。納悶道:“告示上怎麽說年羹堯死了?還是被黑鷹幫的人刺殺至死的?而且這張告示不是要抓捕年羹堯,抓捕我,抓捕清風皓月,反而是要抓捕黑鷹幫的那些殺手刺客?這又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不解中,官兵當中發出一聲喝斥與驚呼。“前邊閑雜的人等快讓開,眼睛瞎啦,還不快給新上任的九門提督大人讓路!”

小蝶聽得好奇,回過頭看去,頓時,她與一身戎裝的提督大人的視線相遇!啊,是他!望著李燦英炯炯註視過來的眼睛,小蝶的喉嚨被什麽東西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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